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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2章 夢中重逢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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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覺身處數九寒天中一般:“那百姓怎樣?”

“他們倒是沒有傷害百姓…只是沒了糧食後,會到每一戶家裏搶一些用作打仗時的糧草,現在官兵已經死了三千多人。皇上,怎麽辦?”“他們有多少人?”千憶何此時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,又問道。

“五千多人。”

千憶何閉上眼睛在心裏算了一遍,邱太後上一世在今年秋天逝世,現在去阻止慕容寧,或許還來得及。他當即道:“傳令下去,調六千官兵,朕親自前往,平定匪患。”傳令兵大驚:“皇上不可!皇上不可!您是一國之君,萬一有個好歹,羽落國就徹底垮了…”“朕心意已決。”千憶何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:“若是朕真的戰死,羽落國交由太後手中。”

他來到房中,從箱底拿出來一柄長劍,那長劍劍身通體泛著銀光,劍尖鋒利。

千憶何是會武的,只不過一個皇帝用不到劍,只用佩刀,現在,是時候讓這把劍派上用場了。再好的劍,不用也是一堆廢鐵罷了。

雖然不知道慕容寧為何要領兵造反,但他必須親自去阻止,不僅是給羽落國百姓一個交代,也是給慕容寧一個機會。上一世,他殺了他,這一世,也許可以把這條命還給他吧。

但是這個想法一冒出來,千憶何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——他是皇帝,羽落國的命運掌握在他的手中,怎麽能輕言死?他死了,羽落國就無人統領,哪怕是為了羽落國,他也得好好地活著。

千憶何收拾好了後,率領六千官兵連夜趕往璧州。

定風波

是夜,山匪頭子急匆匆地率人去叫慕容寧,慕容寧剛剛打開房門,他就急急地道:“大人,大事不好了!天子親自率兵往璧州來了!這可如何是好?”慕容寧本還有幾分倦意,聽他這麽一說,登時睡意全無:“他還有多久才能到達璧州?”

山匪頭子報了一下千憶何已經到達的縣城,慕容寧心下一驚——今日寅時,千憶何便會到達璧州!他當即道:“立刻集結所有弟兄,你們先去璧州城外候著,我隨後就來!”“是!”山匪頭子扭身便去集結人了,慕容寧取出自己的長槍,卻不小心吵醒了睡在另一個屋裏的彭文慎。

她慢慢走了進來,詫異地道:“你這是要做什麽?又要去打仗嗎?”這些日子裏,無論慕容寧怎麽掩飾,彭文慎還是發現了他想要謀反,但是她依舊至死追隨。可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,彭文慎竟懷孕了,這也讓慕容寧行事更加謹慎了——他不想讓那兩個孩子出生後沒有父親。

慕容寧猶豫了一下,還是點了點頭,道:“皇上親自率兵往璧州來了,我必須得去迎戰。文慎,若是戰敗,你就隨著大當家的手下離開璧州。”“這怎麽行呢?!”彭文慎的眼淚沖出了眼眶,她立刻死死抓住慕容寧的袖子:“皇上率兵打來,你怎麽能…不行,不行,你不許走!你要是真的戰死…那孩子怎麽辦?要死,咱們也得死在一塊兒,你不能丟下我們…”

慕容寧死死咬著牙,他覆仇之路上最大的阻礙,恐怕就是彭文慎和那兩個孩子吧。

可是,這仇又怎麽能不報呢?

慕容寧深深地吸了幾口氣,趁彭文慎不註意,一個手刀劈在她的後頸上。彭文慎立刻昏厥過去,慕容寧扶著她走出房間,將她交給幾個聞訊趕來的女山匪:“保護好她,如果我們真的戰敗了,你們就立刻打扮成流民離開璧州,走得越遠越好。”

女山匪們面面相覷——慕容寧他這是要破釜沈舟!她們想要開口勸阻,卻被慕容寧的眼神懾住,只得帶著彭文慎悄悄離開,逐漸消失在夜幕之中。

慕容寧駕馬來到璧州城外,這一夜的月亮格外明亮,天上沒有一絲雲彩,也沒有一顆星子。

也就是這一夜,即將發生一場血戰。

眾人等了沒一會兒,一隊人馬就從西面走來。每個人都手持兵器,領兵的人手中一把長劍,在月光下綻放出令人膽寒的光。山匪們見到了,紛紛抑制不住,也拔出了兵器。慕容寧則吩咐他們別動,將目光投到領兵的千憶何身上,緩緩張口:“皇上怎會親自率兵來?”

“朕擔心朕再不管,羽落國會被你們徹底攪個天翻地覆。”千憶何平靜地道:“慕容寧,現在放下武器,回都城請罪,或許還來得及。”請罪?我既然敢於謀反,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,活著見到我的父母和妹妹。

慕容寧露出一絲微笑來:“皇上,今日,多有得罪了。”笑容一斂,他擡起手,朗聲道:“攻!”一瞬間,軍隊動了起來,千憶何也不怠慢,也下了令,兩支軍隊閃電般地朝對方沖了過去。

慕容寧舉起長槍,官兵們雖然戴著頭盔,卻到底擋不住那長槍的猛刺,不多時,已經有十幾個官兵被慕容寧刺穿了腦門,滾落馬下。千憶何卻也並非等閑之輩,長劍時退時進,山匪們穿著的盔甲又是藤甲,根本抵擋不了那鋒銳的劍,登時血霧橫飛。

鬥了將近半個時辰,慕容寧終於來到了千憶何身邊,舉起長槍便刺他的腦門。千憶何反應也快,當即舉起長劍架住他的長槍,二人一時難免分出勝負來。這時,慕容寧身後有官兵沖來,他一驚,放下長槍,擊殺了那個官兵,又駕馬退了數步,以免被千憶何的劍刺中。

之後,他又找了個機會,朝千憶何逼近。千憶何正在對付身後的一個山匪,見槍尖向自己刺來,連忙側身一閃,這下總算是避開了要害,可那槍尖卻擦著他的左臉劃過,瞬間撕破了皮肉,血流如註。慕容寧一楞,偷襲得手了,倒是讓他有些意外。

也就是他楞住的這一剎那,千憶何立刻舉劍對準了他的右肩,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。慕容寧差點慘叫出聲,千憶何把劍抽出來,又是一刺,這一下打落了他手中的長槍。官兵們立刻一擁而上,將慕容寧團團圍住,慕容寧勉強擡起頭來,只見山匪們沒了首領,頓時亂成一鍋粥,被官兵們逐個擊破。

慕容寧頓覺心如死灰——這一仗,敗了。

不過,只要文慎能走,也行了。

官兵們清理戰場時,有幾個人被押了上來,慕容寧定睛一看,差點沒暈過去——其中的一個人分明就是彭文慎!她…沒有逃掉!慕容寧想沖過去把她救下來,可無奈那幾個官兵死死地制住了他,他根本就動彈不得,只能呆呆地註視著彭文慎。

接下來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麽,可想而知了。

千憶何此刻左臉已經被血染得鮮紅,他用下人遞過來的絲帕勉強擦了擦,那道傷口從左眼下方直接蜿蜒到了唇角,還傷的很深。“皇上,皇上,您快請軍醫吧!”一個官兵戰戰兢兢地看著千憶何,唯恐千憶何破了相。

千憶何擦完了,丟下絲帕:“不用。先把他們押回都城聽候發落,其餘的稍後再議吧。不過是點兒皮肉傷罷了,不必這麽大動幹戈。”說完,他不再理那官兵,而是看向天邊逐漸出現的晨曦,輕輕地抿起唇角。

這一戰,我贏了。慕容寧,並不是我想要殺你,我不必殺你,卻必須要擊敗你。只因我是羽落國的皇帝,我必須處處為自己的臣民考慮,任何傷害羽落國臣民的人,我都不得不與他們為敵。

相見歡

依舊是刑獄,依舊是久久不肯消散去的潮濕味,依舊是冰冷的囚籠。

不同於上一世的是,慕容寧的雙腕上被銬上了一副沈重的鐐銬,以防他想要逃跑。慕容寧坐在床上,心中想著彭文慎怎麽樣了,那些獄卒會怎麽對她?謀反是大罪,搞不好要滿門抄斬,那父親、母親、棠雪,還有俏兒…慕容寧的身子向後倒去,他躺在床上,用雙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頭發——他怎麽會這麽蠢?又怎麽會這麽沖動?如果慕容家真的因他而被滿門抄斬,那…

慕容寧忽然想起,棠雪已經在他待在璧州的這段時間裏被千憶何招進了宮,賜名慕音兒了。

慕容寧搞不清楚為什麽千憶何會提早招她入宮,但他惟願慕音兒能夠借著她現在的身份保全慕容家。

門外隱隱有哭聲傳來,慕容寧擡眸一看,整個人頓時楞住了——鄭氏正快步跑過來,不顧獄卒的勸阻,跪在慕容寧的牢房外面,嚎啕道:“寧兒…寧兒…求求大人們上奏皇上放過他吧…這孩子就是一時糊塗,求求你們了!”

說完,她就不管不顧地給那兩個獄卒磕起頭來,磕到頭破血流,那兩個獄卒也無動於衷。慕容寧翻身下床,將手伸出囚籠之間的空隙,拉住了鄭氏:“母親!您別磕了!是…是寧兒糊塗,皇上就算要殺了寧兒,也是合情合理的…”鄭氏楞楞地擡起頭,狠狠地抓住他的手,狠狠地拍打著:“你這孩子,為何要謀反?為何要謀反?你這孽子,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…”

獄卒們把鄭氏拉了起來,命人帶出刑獄。

慕容寧頹然坐在牢房的角落裏——自己已經把慕容府徹底弄垮了,這可怎麽辦呢?

老天有眼,若是您肯放過我的家人,我慕容寧寧可下十八地獄,嘗遍眾生苦楚,永生永世不得輪回。

千憶何此刻坐在金鑾殿裏,左臉被布包紮著,那傷口還沒好,敷了藥後必須包紮住。這時,張公公走過來道:“皇上,右丞相慕容安和他的參軍林賀忠求見。”千憶何一楞——他還沒有想好如何處置慕容寧,他倒是想放過慕容寧,只怕堵不住天下人的口。

慕容安和林賀忠找上門來,不見也不合情理啊。

他只得命人將二人迎進來,硬著頭皮說:“二位今日來見朕有何事?”慕容安磕了個頭,有些猶豫地道:“皇上,孽子慕容寧率兵謀反,理應當誅。可是皇上,老臣…老臣…”說到這裏,慕容安似乎說不下去了,千憶何道:“你說吧,朕不會怪你的。”

“老臣懇請皇上放過慕容寧!千錯萬錯,他還是老臣的兒子,而且是…是老臣唯一的兒子…”慕容安囁嚅著道,聲音越來越小,林賀忠思忖了片刻,又接著慕容安的話說道:“皇上,微臣也知道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,但慕容大人曾協助太後打下羽落國天下。還望皇上看在慕容大人往日功勳的面兒上,饒慕容寧一命。”

千憶何聽著二人的話,等他們說完了後,才緩慢地吐出幾個字:“再讓朕想想吧…慕容寧犯下了謀反大罪,又殺了三千多官兵,若是放過了他,朕恐怕無法給羽落國百姓一個滿意的交代。但是看在右丞大人和林大人的面子上,朕會好好考慮的。”

慕容安大喜過望:“多謝皇上!多謝皇上!老臣必將為皇上腦肝塗地,萬死不辭…”千憶何沒有心情再聽下去,揮了揮手,示意二人退下。

林賀忠扶著慕容安走出金鑾殿,臉色有些沈重:“慕容大人,皇上並未答應咱們,一定會放過慕容大人。”慕容安聞言,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,轉而的是一臉疲倦:“林大人啊,老臣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了。老臣也知道謀反是大罪,可他是老臣的兒子啊,老臣必須得保住他。”

林賀忠沈默地點了點頭,有時候,人做再多的努力,也改變不了事情的結局。不過千憶何既然肯松口,於慕容家而言就是好事,哪怕只有一絲希望,慕容家也絕對不會放棄。

入夜,慕容寧久久無法入眠,他既擔心彭文慎,又擔心慕容家,一時只覺百爪撓心般的難受。

這時,有人來到了他的牢房前,呼喊道:“慕容寧!”慕容寧睜開雙眼,只見彭文慎跪在牢房外面,正哭著喊他:“慕容寧!”慕容寧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彭文慎怎麽會被放出來?但他並沒有多想,連忙沖過去握住她冰冷的雙手:“文慎!你怎麽樣了?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麽?”彭文慎搖了搖頭,看向身後的人,聲音有些發顫:“是皇上…親自來到刑獄把我放出來的…”

慕容寧只覺一顆心狠狠地沈了下去,他看向彭文慎身後,果真,張公公和千憶何就在那裏站著。而和上一世巧妙重合的是,千憶何穿著一身黑衣,幾乎和身後黑暗的刑獄走廊融為了一體。

沁園春

彭文慎見慕容寧在發楞,又解釋道:“我在刑獄裏待了沒多久,皇上就叫人放我出來了…他讓我來見你。”慕容寧僵硬地轉動脖子,將視線移到千憶何臉上:“千憶何,你到底想幹什麽?”張公公聽了,有些惱火:“大膽反賊,居然敢直呼皇上名諱…”千憶何扭頭瞥了他一眼,張公公及時地閉了嘴。

千憶何又使了個眼色,張公公立刻從身後的獄卒手裏接過一把鑰匙,穿過鐵籠的縫隙遞給慕容寧:“這是你手上的銬子的鑰匙,自己打開吧。”慕容寧拿了過來,疑惑地看著千憶何——他又要耍什麽花招?但是他還是艱難地把鑰匙插入鎖孔裏,鑰匙一扭,那鐐銬便打開了。

千憶何又揮手讓張公公把彭文慎先帶下去,慕容寧幾乎喊了出來:“不行!不許帶走她!”“別害怕啊,朕不會傷害她的,要不然也不會叫人把她從牢房裏放出來。”千憶何淡淡地道:“張公公,你先把她帶出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彭文慎和張公公離開後,千憶何問慕容寧:“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放過你和彭文慎嗎?”慕容寧搖了搖頭,千憶何頓了頓,又道:“你相信,這個世上有輪回轉世嗎?”慕容寧錯愕地看著他,千憶何接著道:“不論你信不信,上一世,我打壓慕容家,在八年後的祭天大典,我殺死了林賀忠…”

“然後,你借著你安插在慕容府裏的眼線墨瞳來陷害我,說是我殺的林賀忠。”慕容寧擡起眸子,看著千憶何,道:“是不是?”這下換成千憶何目瞪口呆了:“你、你怎麽知道…”慕容寧淡淡地笑著:“說下去。”

“我…我讓張公公在刑獄中勒死你…”

“然後將我偽裝成畏罪自殺。”慕容寧道:“那個傳說,居然不僅僅在我身上應驗,還在你身上應驗了。所以…”慕容寧說完後,千憶何神色變了變:“我上一世欠你一條命,現在,我可以還給你了。刑獄後門,那裏有兩匹馬,你和彭文慎,一人一匹,離開羽落國,再也不要回來。”

“明日,我會讓一個死囚替你趕往刑場,只有你和慕容家的人知道這件事,切不可聲張。”千憶何說完後,拿出鑰匙打開了慕容寧牢房的鎖,立刻扭身,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盡頭。

慕容寧也不知道自己站在牢門前想了多久,才推開門,來到刑獄後門,終於看到了夜色中的那兩匹馬。

還有牽著馬的、小腹微微隆起的彭文慎。

慕容寧露出一個輕不可聞的笑來,他向彭文慎走去。

隨著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,從那以後,再沒有人見到彭文慎和慕容寧,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。

八年以後。

林賀忠跪在林家祠堂裏,正為祖祖輩輩上香,口中念念有詞:“願祖先保佑,保佑俏兒和孩子母子平安。”幾支香插了上去,燃出絲絲灰煙,林賀忠看著那幾支香,正想開口再祈禱幾句,紫韻就立刻闖了進來:“老爺,老爺!夫人她生了!是個女孩兒!”林賀忠驚得起身,轉而又滿面喜色地為祖先們磕了幾個頭:“謝祖先保佑!謝祖先保佑!”

站起身來,他又急急地道:“快點帶我去看!”跟著紫韻出了祠堂,林賀忠忽然是有什麽感應似的停了腳步,擡起了頭,看向那湛藍的天空,口中喃喃地道:“奇怪…我怎麽好像…見過這一幕呢?我好像,做過一個很長的夢,好像是關於俏兒的夢…”

那場夢裏,有俏兒,有笑著圍著我轉的澤兒和淵兒,還有…還有一個無法想起來名字的女兒以及一個黃沙漫天的戰場…

那是夢嗎?也許真的是個夢吧。

林賀忠不再多想,跟隨著紫韻走進了慕容俏所在的房間。

那一天,園中落滿了白雪的臘梅漫天盛開,將林府徹底染成了一片嫣紅。再大的風雪,也無法阻擋春天來臨的腳步——冬天終會結束,生命終會蘇醒,春天終將到來。

不論生靈在寒冬中蟄伏了多久,忍受了多久嚴寒的折磨,只要能夠撐住,就一定能等來溫暖的春天。

鄭氏

那是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後,剛剛走出屋子的鄭淮煙,恰好看到了站在太守屋前的那三個人。那三個人的其中一個便是她所居住的地方的太守,另一個則是一個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衣的婦人,還有一個是一個面容俊朗的男子。太守站了一會兒,便走到屋後去了,而那男子正焦急地和那青衣婦人說著什麽。

雨聲很小,他們談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了鄭淮煙的耳中。

“太後,你是說…一匹良駒?”

“嗯,一匹。慕容安,你先在這裏隱藏身份,我一個人去。”

“不行!太後,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…”

太後?鄭淮煙聽得膽戰心驚,現在羽落國正是動蕩時期,輔佐大臣楊子虛軟禁年僅五歲的小皇帝,而小皇帝的母親睿儀太後卻不知所蹤。聽傳言說,睿儀太後是要謀反,他們現在卻來了璧州?還和太守達成了同盟?鄭淮煙只覺心頭滾過一陣陣驚雷,當她回過神來時,三人都已經回了屋。

楊子虛已經下達了睿儀太後的通緝令,只要告發,便可以得到百兩黃金,這對於家境貧寒的鄭淮煙而言,的確是一次大好機會。

鄭淮煙家中姐妹五個,她排行第一,父母已逐漸年老體衰,底下的幾個弟弟妹妹又不作為,一個家全憑她一人支撐,如果能得到朝廷的賞賜…那豈不是…可是所有人都明白,楊子虛並不是什麽好人,能挽救羽落國的,恐怕只有睿儀太後了。

就在鄭淮煙胡思亂想著的時候,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拍肩膀,她嚇得一哆嗦,扭回身去看,竟然是方才那個和太後站在一起的男子!見鄭淮煙戰戰兢兢地看著他,那男子倒是率先開口了:“我方才看到你了…你剛才,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吧?”

“我沒聽見!”鄭淮煙矢口否認,卻見那男子一副不相信她的樣子,心中有些怕了——這人不會殺她滅口吧?鄭淮煙內心掙紮了一下,又道:“是…我方才是聽見了。求你別殺我,我雖然是個普通的老百姓,卻也知道楊子虛是個什麽樣的人,自然不會去告發你們。”

男子聽她這麽說,居然笑了出來:“你懂得還挺多的,也罷,如若你真的肯為我們保守秘密,我慕容安就先謝過你了。”說完,他向鄭淮煙抱了抱拳才離開。

鄭淮煙楞在了原地,三天之後,睿儀太後孤身一人離開了璧州,留那名叫慕容安的男子在璧州待命。因為鄭淮煙為他們保守了秘密,太守為表謝意,屢次請鄭淮煙去太守府用膳。而一來二去,鄭淮煙也逐漸和慕容安熟絡起來。又過了一個月,鄭淮煙和慕容安有了肌膚之親,但鄭淮煙知道,慕容安終有一日是要離開璧州去找睿儀太後的。

果不其然,立春不久後,慕容安便隨著睿儀太後派來的人離開了璧州。鄭淮煙站在太守府前,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,忽然一陣頭暈,扶著門框嘔吐起來。太守聽到動靜,連忙從屋中出來,扶住鄭淮煙,詫異道:“鄭姑娘,你這是怎麽了?不會是…”“不會的…”鄭淮煙死死扣住門框,拼命否定:“不會的…太守大人,不會的…”

但不論她怎麽否認,太守還是請來了郎中為她把脈,經過診斷,郎中確認了鄭淮煙已經懷孕。

鄭淮煙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家,她癱坐在床上,伸手去撫摸自己的小腹,一時間心亂如麻——慕容安已經走了,如果起義成功,他就是功臣,還會念著自己這個普通的農家女人嗎?如果他真的忘了自己,她的一輩子也就全毀了…還有,這個孩子要還是不要?

終於,她下定了決心,要。

不論起義能否成功,她都要把肚裏的這個孩子生下來,哪怕賠上一輩子。她沒有權利奪去這個孩子的生命。

肚裏的孩子一日日地長大,終於掩藏不住了。好事的鄰裏上門質問,問鄭淮煙肚裏的孩子是誰的。女人的貞潔比她們的命還重要,他們這麽做,鄭家人也說不出什麽來,鄭淮煙只能日日緊閉房門,聽著外面的咒罵聲,暗自垂淚。而太守擔心起義失敗牽連到鄭淮煙,也沒有告訴那些人這孩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何人。

那一夜,鄭父拄著拐杖,顫顫巍巍地走進了鄭淮煙的房間,坐下來的第一句話就是:“淮煙,你若是不把這孩子打掉,我就再沒有你這個女兒。”鄭淮煙張了張口,不敢相信地看著鄭父:“父親,我…我…”“打掉這孩子,父親再為你說個親事兒。”鄭父打斷了她的話,命二女兒端來一碗墮胎藥,重重地放在鄭淮煙面前,命令道:“喝。”

鄭淮煙重重地喘著氣,她看著父親,忽然一把將那碗墮胎藥從桌上拂了下去,碗摔得粉碎,滾燙的藥汁流了滿地。鄭淮煙咬著牙道:“不。”鄭父急了:“你這孩子,為何就這麽不知好歹?好,你不喝是吧?”他又扭頭對二女兒囑咐道:“再叫郎中弄一碗送來!”

吩咐完了,鄭父又對鄭淮煙道:“淮煙,父親再給你一點時間,你若是不知悔改,那咱們父女二人,當真是要一刀兩斷了。”說完,他走了出去,鄭淮煙定定地看著父親佝僂著的背影,又不知不覺間落下了淚來。

鄭淮煙被關在房中一連幾個月,她聽不到任何關於慕容安的消息,她只知道戰爭還沒有結束。

春天很快便過去了,鄭淮煙的肚子越來越大,這一日,鄭父給她下了最後通牒,不喝墮胎藥,她便要活活餓死在屋內。果真,那一日之後,除了清水,再也沒有吃食送進來,只有那一碗墮胎藥靜靜地擺在桌上,鄭家分明是要讓她在自己的命和肚裏的孩子的命之間抉擇。

鄭淮煙已經連續一天一夜滴米未進,身子早已虛弱的不行,太守想方設法地想給她送吃食,卻被門外守著的鄭家人攔住了。“她何時把那孩子打掉了,何時才能吃飯。就算是她活活餓死,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。”

這是門外守著的弟弟的原話,鄭淮煙躺在床上聽著,一時只覺萬念俱灰——她真的要和這孩子一起死嗎?戰爭到底何時結束,她到底還要苦苦隱瞞到何時?鄭淮煙在絕望中逐漸失去了意識。

等她醒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並不在自己的屋內,而是在太守府!鄭淮煙整個人一驚,連忙勉強支撐著坐了起來,透過帳子,她看到外面站著一個人,身形與慕容安極其相似,不由得開口問道:“慕容安…你是慕容安嗎?”

她本以為這是自己瀕死之前的短暫幻覺,豈料那人卻應了聲:“是我!淮煙,是我!”說完,帳子便被人掀開,映入眼簾的,是慕容安的臉。許久未見,他黑了,瘦了,卻顯得比之前更加精神。鄭淮煙怔住了,許久才低聲道:“你來了…你終於來了…戰爭結束了麽?你看,我肚裏有個孩子,是你和我的…我等了你好長時間啊,那些人都讓我打胎,可我不…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…”

說到這裏,她又淚凝於睫,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。慕容安坐了下來,輕輕把她攬入懷中,道:“戰爭並未結束…但我卻是專程來接你的…淮煙,和我走吧,我們一起離開璧州,等楊氏一族被推翻後,我可以給你一切,給你我的所有。”

“我不要什麽東西…我只希望你別再走了…”鄭淮煙輕聲道,慕容安立刻道:“我不會再離開了!從今以後,你,鄭淮煙,便是我慕容安的妻子,一生一世,僅此一人。”

鄭淮煙靜靜地聽著,用力地點了點頭。

哪怕前面是肆虐的戰火,我也與你共同去面對。從今以後,你我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…

我們有彼此,一生一世,僅此一人。

林賀賢

林賀賢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。那一天,他喝了個爛醉,一只腳剛剛邁出酒館,就被一個人迎面裝上了,那人帶著哭腔和他喊道:“二老爺!二老爺!不好了…不好了…老爺他出事了,老爺他…”林賀賢酒還沒醒,第一反應就是這人認錯了人:“你…你是誰啊?什麽二老爺大老爺的…滾滾滾,滾遠點兒!”

那人卻依舊死抓著他不放手:“二老爺,奴才說得都是真的!您哥哥真的出事了!真的!”說罷,他又拿出一塊刻有“林”字的令牌給林賀賢看,林賀賢楞住了,酒一下子醒了大半:“我哥他怎麽了?”來人道:“老爺去往祭天大典的路上,馬車側翻,滾落懸崖…老爺他…老爺他沒了…”話音未落,他的臉上就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,林賀賢暴怒道:“快帶我回林府!要是我知道你在胡編,我得打死你不可!”

記憶中的林賀忠永遠是把他護在身後的那個勇敢的兄長,怎麽可能會死?

那人被他打得鼻子都出了血,可又敢怒不敢言,好聲好語地讓林賀賢坐上了馬車,趕往林府。

到了林府,林賀賢立刻跳下馬車,林府上上下下一片哭聲,門前掛著白花,林賀賢整個人如遭晴天霹靂,他踉踉蹌蹌地往屋內走去。走了沒一會兒,就沖上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兒,拽住他的衣袖叫道:“父親!父親回來啦!母親!母親你看啊!是父親回來啦!”

林賀賢知道這是哥哥的那兩個孩子,一時間整個人都恍惚了,否認了一聲就被他們拽進了靈堂裏。靈堂正中擺著一口烏木棺材,上方還有林賀忠的遺像,他的遺孀正站在棺材旁邊,木木地看著他。而老母親見了他,氣得上去就用拐杖打他,趕他走。

林賀忠的遺孀走過去將那兩個孩子拉了過來,小聲道:“這不是父親,這是叔父,快叫叔父。”其中一個小孩兒還不死心,擡起頭問林賀賢:“你真的不是父親嗎?”林賀賢木然地搖了搖頭,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對他失望至極,他是林府的一顆毒瘤,現在居然還有臉回來…

當夜,林老夫人也因為悲傷過度去世了。林賀賢處理完母親的喪事後,跪在林家祖祖輩輩的陵園裏,喃喃地道:“父親…母親…哥哥…賀賢對不住你們…是賀賢不成器,對不起…對不起…”他重重地一個頭磕了下去,他知道,是時候結束這種燈紅酒綠的日子了。

文武雙全的忠臣林賀忠死了,而他的那個不成器的混球兒弟弟,似乎也死了一般,再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。世人都以為,林賀忠那個胸有大志的遺孀不肯再接濟他,他死在了外面,殊不知多年來,林賀賢再沒有回過林賀忠的宅邸。

他苦讀了很長時間的書,覺得行了便去考進士,落榜了就接著讀書,讀到廢寢忘食,足足兩天兩夜未睡,最終伏在書案上昏了過去。醒過來了接著讀,因為他知道,去考狀元是他唯一的出路。

林輝曾對著少年時期的林賀賢失望地道:“你這樣如何成大器?就這樣混吃等死不成?你就不能學學你哥?”那時的林賀賢年輕氣盛,當即反唇相譏:“我為什麽要學我哥?像他那樣抱著書死啃嗎?我就是不想學,不想念書,我就是喜歡外面逍遙自在的生活!”

林輝幾次被他氣到吐血,可也舍不得下手去打他,林輝去世之後,林賀賢就更加肆無忌憚了。

但令他感到可悲的是,直到父母兄長都離他而去了,他才明白自己什麽該做,什麽不該做。

林賀賢一連學了十二年,終於考上了狀元,此刻的他,已經41歲了。昭瑾帝任命他為朝廷的兵部尚書,林賀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托了那做左丞的嫂子的福,但當他穿上那一身官服時,他才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。

人在不承擔責任之前,永遠不知道那些承擔著責任的人有多麽辛苦,那份責任架在他們身上有多重。

第二日,林賀賢前往林府去拜訪林賀忠的遺孀,時任朝廷左丞的慕容俏。慕容俏正在屋內休息,見林賀賢走了進來,整個人都呆住了:“林賀賢…是你嗎?”林賀賢點了點頭,伸展雙臂,向她展示著自己身上的官服:“是我。”

慕容俏讓林賀賢坐下,又命人給他端上一杯茶,問道:“你這十二年來去了哪裏?為何現在當上了兵部尚書?”林賀賢道:“我…我讀了十二年的書,就是為了中舉,考上狀元。”慕容俏有些訝異:“你消失了這麽多年,居然是…”

“嫂子…我已經意識到我曾經做過的事有多麽荒謬了,可我再怎麽後悔,我的父母和哥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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